郎晨找仇覆“談談”的時候, 蘇紅袖也沒有閑著, 在公司裏換了身衣服就出了門, 帶人去了一家早就預約好的廠商談合作。

這一談就過了吃飯時間，蘇紅袖和幾個部門下屬又不得不應合作商的邀請吃了一頓商務餐，直忙到八點多才回到家。

第二天一早, 她帶著已經談妥的合同，神采奕奕的上班，可一踏入公司，就覺得氣氛有些不對。

蘇紅袖的工作一直很忙, 雖然看起來好像白天連班都不上東走西跑，其實大部分時候都是在外面和各種合作商洽談, 他們又是小公司，能調配給她的人手和資源都不足，很多時候都只能親力親為。

這也導致她在公司“坐班”的時間並不長, 但只要她一回到公司, 大夥兒都很熱情的和她打招呼，營銷部一些小姑娘還會連忙給她端茶倒水、安慰她在外舟車勞頓的辛苦。

她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氛圍, 所以一有不同, 立刻察覺了出來。

“小蕭, 公司昨天是發生了什麽事嗎？”

蘇紅袖用手指敲了敲前臺, 湊過頭去問。

小蕭飛快地擡起頭看了她一眼, 又低下頭, 吞吞吐吐地說, “好, 好像是之前那個采訪我們郎總又沒來的記者來了。”

“李薇薇？”

蘇紅袖還記得那個記者的名字，尤其對她在晚報上炮制的“丈母娘嫌貧愛富”的新聞印象深刻，不由得蹙起眉頭。

“這次又是為什麽？重新采訪？”

“不知道啊，昨天她帶了個人來，是來找仇覆的。”

小蕭結結巴巴地說。

蘇紅袖奇怪地看了小蕭一眼，覺得她今天特別緊張，但也沒有多想，就這麽進了門。

一進門，便見到了VR部幾個同事抱著設備匆匆忙忙地往剪輯室裏跑，見到她似乎是嚇了一大跳，連頭都不敢擡地喊了聲：“蘇經理，早上好！”

“早上好。昨天嘉園的數據導出來了？”

蘇紅袖只是隨口一問，那VR部的同事卻像是如釋重負般連連點頭，“是是是，導出來了，我現在就要去上傳。”

說完，就忙不疊地跑了。

這下，蘇紅袖就更肯定他們有事在瞞著她了，而且還和她有關。

她回到辦公室，放下包，隨手拿了下桌面上的今日行程看了眼，發現今天沒什麽要出門的行程，不由得覺得有些奇怪。

按照郎晨劃定的日程，這一個星期他們都要去各大售樓部看房，早日搞定模板上線的事情，按計劃今天要去一個工業園區的新樓盤，然而計劃卻被取消了。

多想也是無益，蘇紅袖決定先去泡杯咖啡，提提神，再去把其他積壓的工作做了。

她難得來的這麽早，公司裏不少人還沒有上班，研發技術部更是因為經常夜裏加班沒幾個人到，誰料茶水間裏卻已經有了人了。

蘇紅袖本想打個招呼，可一聽到裏面有人提起了自己的名字，反倒不好意思再進去了，下意識地在門口站了站。

“蘇經理看起來不像是這樣的人啊。”

“誰知道呢，那些網上的新聞最喜歡胡編亂造了。”

網上的新聞？什麽新聞？

蘇紅袖有些茫然。

“不過，看起來不像是假的啊。大晚上的，仇覆和蘇經理都不回家，在大王堤那地方，除了約會，想不到還能幹什麽。別說只是偶遇，兩個人家都不在一個方向好嘛。”

說話的是研發設計部的小程序員。

“仇覆從來不去這些地方的。”、

一定是蘇經理先約的。

“這樣是不是不太好啊，仇覆都有女朋友了。”

有人猶豫著說，又忍不住說，“不過蘇經理確實比仇覆女朋友長得要漂亮，又能幹，男人也許更喜歡蘇經理這樣的。”

“我悄悄告訴你們，前陣子蘇經理好像還買了件男款的西裝外套，也不知道是要送誰的，她把衣服塞在我的模型旁邊，後來忘拿了。我看了下衣服的尺碼，公司裏只有仇覆那麽高的個子才穿得下。”

“誰說不是呢，這陣子郎總好像安排了看房的任務，蘇經理和仇覆一直都是同進同出。反倒是仇覆的女朋友，聽仇覆說在忙什麽研究，大半個月和仇覆沒見過面了。這一個十天半個月見不到一次面，一個朝夕相處著的……”

“不會吧，仇覆不像是這樣的人啊！我們跟他都打交道多少年了，他和江靜都是我同學，要掰早掰了。”

“仇覆不像是這樣的人，難保蘇經理沒什麽想法。仇覆長得不錯，現在又這麽有錢，蘇經理一看就是眼光高的，以前看不上，未必現在看不上。”

“你趕緊別說了，這麽說就過分了啊！”

“有什麽過分的？男未婚女未嫁，結婚了還能再離呢，更別說仇覆和江靜就沒結婚，會發生什麽都正常，誰也別站在道德的制高點譴責誰不對，說到底都是私事，和我們一點關系都沒有。”

一位公司裏的產品經理嗤笑著說，“再說了，你以為公司裏其他女人對仇覆沒想法？你看看仇覆天天早上辦公室都被打掃的幹幹凈凈，還有那桌子上的花，你真當這些小姑娘做好事不留名？每天上趕著送奶茶，我們什麽時候喝到過？而且……”

“別說了！”

正躲在茶水間裏吃早點的幾個人突然發現了門口的蘇紅袖，嚇得連忙拽他的袖子。

“怎麽了？我說錯了？”

被打斷的產品經理還有點不服氣，“你敢說……”

“蘇經理早上好！”

有個小姑娘看情況不好，連忙大聲向門口的蘇紅袖打招呼。

霎時間，茶水室裏的空氣像是凝滯住了，剛剛還誇誇其談的產品經理僵硬地捏著自己手中的豆漿，完全不敢轉過身去。

臉色鐵青的蘇紅袖沒有回應她的問好，只是深深地看了他們一眼，便轉頭離去。

“怎麽辦怎麽辦，一定是被聽到了！”

“都是你，好生生在公司裏提起這個幹什麽！”

“我什麽也沒說啊，我一直在說他們看起來不是這樣的人啊！”

“死了死了，蘇經理會不會一氣之下辭職走人啊！”

茶水間裏眾人惶恐驚懼，連早點都沒心思吃了，頓時作鳥獸散。

蘇紅袖強忍著自己即將爆發的情緒，咬著牙回了辦公室。

一回到辦公室，她便打開自己的電腦，搜索起仇覆的新聞，終於，心潮新聞那條長微博跳入了她的眼簾之中。

對她來說，仇覆有沒有捐款有沒有打跑家裏親戚都和她無關，唯有痛批他又當又立，拿著“深情人設”勾搭“美貌女主管”，直接將她牽扯了進去。

她又不是傻子，一看就知道文章裏的什麽“女秘書”、“女主管”說的都是她一個人，而且照片還沒給她打碼，長相看的清清楚楚。

蘇紅袖看的眼皮子直跳，頭暈目眩地關上了屏幕。

她總算明白了，為什麽今天一進公司，大家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。

蘇紅袖從小就長得漂亮，這種優勢在上學讀書時是一種恩賜，老師和同學都偏愛長得漂亮的小孩，可進入職場之後，就仿佛成了一種詛咒。

升得快，說你是靠潛規則上去的；

升得慢，說你是花瓶；

有些時候，美貌是非常有用的資源，但這種資源在職場中折舊的非常快速，不像知識和技能能隨著時間而增加，除了一開始接觸時能讓對方比別人更多些耐心，在實際“交鋒”過程中，不會有幾個精明的商人因為你長得漂亮而願意損失利益。

而且一旦被留下是靠顏值當敲門磚的印象，就成了職業價值貶值的開始。

她會毅然回國，就是因為在國外工作時遭遇了被新任上司私下騷擾的情況，雖然她態度強硬的揭發了這件事，卻也沒辦法再留在那個傷心之地，拿到了賠償後就選擇了回國重新開始。

會留在晨曦科技，也是因為上司郎晨是已婚的身份，一直以來在工作中兩人都保持適當的距離，從而合作愉快。

公司其他職員雖然也有不少對她有好感的，但程序員大多訥於表達自己的情感，也因為她的職位高於大部分人，這份好感不會對她產生什麽困擾。

因為她有自信，一旦他們騷擾她，會離開公司的絕不會是自己。

她從來不談什麽“辦公室戀情”，也從不和公司裏什麽人搞暧昧。

即使她承認因為仇覆的特殊性對他另眼相看過，可和他的人際交往過程，她敢說自己問心無愧、從無他想。

可現在，她的自尊被這些新聞踩在了腳下，她的名譽受到了侮辱。

茶水間裏的評頭論足，仿佛又一次將她拉入了過去的陰影之中。

【Robin為什麽不騷擾別人就騷擾你？一定是你給了他某種暗示！】

【聽說不少人為了得到綠卡什麽都敢幹，肯定是利益沒有談攏！】

【平時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，誰知道背地裏勾搭過多少人？】

她都已經記不清自己是怎麽保持著冷靜回到辦公室的，那完全無法前進一步的痛苦提醒著她，那些她以為早已經拋諸腦後的不甘和痛苦，其實從未離開過。

它們只是化為了更深的夢魘，藏在了她的心底。

雖然承受著巨大的壓力，也遭受了那樣的非議，蘇紅袖卻依然不允許自己有任何“不體面”的一面，早上該批的文件批，該做的工作做，進進出出間神情自若，絲毫看不出受到此事困擾的樣子。

這讓原本擔心蘇紅袖的郎晨和仇覆也放下心來。

想一想，畢竟之前也有過什麽“千金一擲饕餮盛宴博紅顏一笑”的事情，最後都說說笑笑過去了，誰也沒放在心裏，蘇紅袖這麽強悍，本就不是普通女孩。

而這種事，本就是越刻意提起越尷尬的。

然而蘇紅袖想要保留的這一絲“體面”，也在午休時候蕩然無存。

公司裏的幾個主管是不和普通員工在一起吃飯的，他們大多是自己在家帶的飯或叫的外賣，在自己的獨立辦公室裏吃，蘇紅袖也不例外。

事情發生的太突然，仇覆和一群程序員同事們正在吃著飯，有一個平時悶聲不愛說話的小夥子一邊吃飯一邊看著手機，吃著吃著就丟了筷子，突然沖了出去。

“怎麽回事？”

他們原本還沒當回事，等發現他沖進了蘇紅袖的辦公室才覺得有點不對，紛紛跟著追了出去。

“快去看看！”

“蘇經理，這上面說的都是假的對不對？”

那小夥子高舉著手機上的新聞，指著那張蘇紅袖和仇覆一起在路燈下等出租車的朦朧照片，顫抖著聲音問。

比照片還要朦朧的，是他現在飽含淚水的眼睛。

蘇紅袖瞟了眼他手上的照片，臉色一下子冷了下來。

“李建德，現在是私人時間，這裏是我的辦公室，請你出去！”

“不會的，蘇經理，你明明跟我說你現在一心只想撲在事業上，不想考慮感情的問題，我才放棄的……”

那個叫做李建德的小夥子卻像是已經得到了答案一般，緊緊捏著手機低吼著，“原來你給我的理由都是借口，你根本既不是不想考慮感情的問題，而是只喜歡仇覆這種有錢的男人！”

跟著同事們一起追到蘇紅袖辦公室的仇覆腳步一頓，其他同事也都瑟縮了一下，悄悄地看了眼仇覆，不敢再追進去了。

“李建德，你現在出去的話，我還可以當做你什麽都沒說過。”

蘇紅袖板著臉，氣勢大盛，“這裏是公司，不是什麽言情片的片場！”

“你被我說中了，心虛了對不對？你就是看不起我們這些窮碼農，在我們面前高高在上一臉公私分明的樣子，私底下卻和仇覆笑得這麽甜！孤男寡女，大晚上一起打車，到底是要去做什麽！”

李建德越說越是痛心疾首，幾乎是聲嘶力竭。

“人家仇覆有女朋友的，你一個好好的女孩子，為什麽要去給人家當第三者！”

“你胡說什麽！什麽第三者！”

蘇紅袖臉色煞白，幾乎要站不住。

“李建德，你腦子是不是被門夾了！”

仇覆終於忍不住走了進去，一把從後面攬住李建德的脖子把他往外拖。

他經常鍛煉又人高馬大，李建德只是個瘦弱單薄的普通程序員，被仇覆拖著一點辦法都沒有，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被拉出了辦公室。

仇覆將他拖出辦公室，站在蘇紅袖的辦公室外，厲聲說道：

“那天晚上我只是下班路過那裏看到蘇經理在打車，怕她一個人打車危險，才陪她等了一會兒！”

仇覆的目光從一幹眼神閃躲的同事身上掃過，朗聲解釋，“這陣子，每天晚上我都在跟你們一起加班，我晚上幾點回去你們不知道？哪天不是至少加班到夜裏九、十點！我家住在老城區，大王堤是我必經之路，那次只是偶遇，被有心之人拍下來了！”

這個解釋要比之前“打車危險”的更站得住腳，仇覆感覺胳膊下的李建德掙紮的力氣小了點。

這時候，好像終於清醒過來的同事們也上前紛紛打著圓場。

“就是，這些新聞這麽瞎寫就是想讓所有人都以為他寫得是真的，大家同事一場，蘇經理和仇覆什麽人我們還不知道？肯定不是真的！”

“蘇經理這麽優秀，公司裏公司外追求的男人一大把，年輕有為的青年才俊也不是沒有，幹什麽要和仇覆扯在一起！”

“李建德我看你是加班加多了腦子糊塗了，蘇經理跟你有半毛錢關系，人家怎麽樣關你什麽事？你憑什麽到人家辦公室裏吼來吼去的！”

更有營銷部的員工一窩蜂湧到蘇紅袖的辦公室裏，擋住旁人窺探蘇紅袖的目光，插著腰對著門外的李建德破口大罵。

“你個LOW貨，別說蘇經理看不上你這樣的，就我們這樣的也看不上你，滾吧你！”

說罷，連仇覆都遷怒上了，狠狠瞪了他一眼，甩上了辦公室的門。

郎晨就出去吃了個飯，回來看到公司裏這個架勢，也被嚇到了，跑過去一問，頓時面如沈水，看了眼面色漲紅的李建德，指了指自己的辦公室。

“你先去我辦公室冷靜一下。”

“老大，我……”

“我叫你去你就去！”

郎晨突然大喝。

李建德瑟縮了下，頂著眾人鄙視的目光，低著頭走了。

郎晨隔離開了李建德和公司其他人，又擡頭環顧眾人。

“都圍在這裏幹什麽？散了該幹嘛幹嘛去！”

“走走走吃飯去！”

“真是，飯吃一半，搞什麽呢！”

不願摻和這事的員工們稀稀拉拉地說著圓場的話，回了大會議室吃飯。

只留下剛回公司的郎晨，和當事人之一的仇覆，面面相覷。

“仇覆，現在事情到了這一步，已經不是你一個人的聲譽問題了。”

郎晨嘆了口氣，拍了拍仇覆的肩膀，“想想你的家人、你的女朋友，還有受了委屈的蘇紅袖，是個男人就該站出來。”

他不知道仇覆在猶豫什麽，但在這件事上，他的立場是希望仇覆主動站出去。

郎晨離開後，仇覆在蘇紅袖辦公室的門口默默佇立了一會兒，最後面色凝重的走到了稍微偏僻一點的地方，掏出了手機。

“方記者……”

他看著蘇紅袖辦公室闔上的那扇門，苦澀地開口。

“你們昨天提出的建議，我答應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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